誰在暗中眨眼睛 | 生病了怎麼辦 - 2024年11月

誰在暗中眨眼睛

作者:王定國
出版社:印刻
出版日期:2014年10月01日
ISBN:9789865823955
語言:繁體中文
售價:297元

明暗是人生場景,悲歡在一瞬之間

  文字獨特迷人,手法精粹內斂,25篇短小說帶你潛入深海。
  他透過迷濛、蒼涼的一瞬之眼,為世間男女留住動人畫面。

  「他牽引讀者的眼睛,一步一步走進故事核心,總是在最後展現一刀斃命的絕活,直刺讀者的心。」——陳芳明

  「王定國把我們帶回到現代小說之初始處,還原小說這份現在經常被遺忘了的功能──張開眼睛認知看似平凡的現實底下,藏著一點都不平凡的複雜遭遇與感情。」——楊照

  「寫作對我而言確實也是這樣,一無所求的追尋,才發現它含有至高無上的價值;如同我們的閱讀,藉由每個段落凝聚一雙眼睛,在黑夜裡睜開,取代苦澀的吶喊,似乎才看得見溫暖或者飄忽的光。」——王定國

  人生總有一些片段,發生的時候措手不及,事後永難抹滅。王定國精簡而詩意的文字,捕捉茫茫人世情感欲念的滄桑、悔恨、惆悵與困境,那些當下無能拆解又經歲月緊緊纏繞的命運繩結、無法碰觸卻遺忘不了的愛恨,凝轉為叫人無處躲藏的注視。他筆下的人物即是現世的折射,賣身的女子、失婚的男人、年老失智的小三、守墳青年、料理店學徒、跛腳的花店送貨員、開挖土機的女駕駛、富商情婦、走後門的律師、重病的母親、機要情人……,他們在各自的困局裡,進退兩難,茫然等待,或面無表情地轉身,或被多年前的一陣急雨蒙住了去路,但在老病衰微時刻,也許終將有「一抹苦苦的笑意慢慢閃出了淚光」。

  二十五篇短小說,將世間男女無言以對的情愫,舒爽地一次呼出。

作者簡介

王定國
 
  一九五五年生,彰化鹿港人,定居台中。十七歲開始散文寫作,十八歲後短篇小說陸續獲得全國大專小說創作獎、中國時報文學獎、聯合報小說獎。之後轉戰商場,長期投身建築,封筆長達二十五年,復出後陸續出版小說集《沙戲》、《那麼熱,那麼冷》。並以《那麼熱,那麼冷》連獲2013中時開卷年度好書、2014台北國際書展大獎,以及2014金鼎獎優良出版品推薦等多項文學大獎肯定。

  曾任職建築企劃業務主管、台中地檢處書記官、國家廣告企劃公司總經理、《臺灣新文學》雜誌社長,現為國唐建設公司董事長。

  早期著作:散文集《隔水問相思》、《企業家,沒有家── 一個台灣商人的愛與恨》、《憂國──台灣巨變一百天》,小說集《離鄉遺事》、《我是你的憂鬱》、《宣讀之日》,自選集《美麗蒼茫》等書。

(推薦序)
哀傷清麗之美                   陳芳明
帶著陰影、被陰影帶著的台灣人   楊照

素面相見                                    
有染                                        
素人                                        
蝴蝶                                        
六月下午的家                               
本壘                                        
逆草                                        
妖精                                        
春子                                        
出境                                        
斷層                                        
女湯
小婦人
無曲

獨身
深秋
細枝
扶桑花
飛機
暮遲
老樣子
妹妹
機要情人
雨中的母親

(後記)
我想說卻說不出來

推薦序

哀傷清麗之美
─—讀王定國短篇集《誰在暗中眨眼睛》                      

  淡雅哀傷的文字,在王定國短篇小說裡處處可見。他每篇小說大約兩三千字,篇幅有限,餘韻無窮。很少看到如此晶瑩剔透的作品,每一種句式,好像都經過提煉。無論是多一字或少一字,顯然都經過仔細斟酌。在這講求浪費、鋪張、誇大的年代,王定國的自我苛求,好像是一個變種。他的故事與他的風格,彷彿來自另一個星球,需要一些通關密語,才容許讀者進入他的世界。他耽溺於精簡的筆法,為的是使故事說得更加乾淨明白。在這個時代,已經很少人如此經營短篇小說,與速戰速決的台灣社會完全背道而馳。

  王定國應該是屬於我這世代的作家,在一九七○年代崛起文壇時,我已經遠離台灣。對於他早年的作品,我不甚了了。去年他出版短篇小說集《那麼熱,那麼冷》,使許多讀者瞠目結舌。他的書寫有一種復古風,不求炫技,不求流行;必須找到真實的感覺,才精確下筆。對於一位接近六十歲的作家,誠實地說,已經來日無多,時間不容許他慢火細燉。他還是選擇背對著社會,背對著年齡,忠誠而專注於構思他的小說。然而,細讀他每篇作品,總是使人回味。把那麼多的情緒與感覺,濃縮在一定格局的故事裡。讀完後,必須動用更多的想像來稀釋它,消化它,接受它。

  復古,或懷舊,也許是後現代社會的某種品味。也許年輕作家可以模擬那種腔調,創造一種回頭看的藝術,卻不可能呼喚出具有深度的感情。王定國想必不是熟悉這樣的風尚,在他靈魂底層,沉澱著太多的傷害,挫折,羞辱。沒有體會過人性的醜惡,就不可能寫出如此深刻的人生。如果沒有超越負面的人性,也不可能完成如此精緻的作品。二○一一年以來,他發表的每篇小說,幾乎可以說是用生命寫出來。在許多故事的轉折處,總是讓人體會其中的蒼涼與滄桑。或許有某些情節,是他親身經歷,也或許是朋友的真實故事,讀來不能不使人感到驚心動魄,也不能不使人低迴不已。

  他擅長使用平淡的語氣說故事,為的是讓故事與作者之間保持一種疏離。那種素描的方式,刻意避開濃烈的顏色,使生命本質浮現出來。因為是疏離,就好像在訴說別人的故事,但是某些刻骨銘心的場面,又彷彿暗示作者就在現場。他穿梭在每一個動人心弦的場合,旁觀別人的歡樂與痛苦。只有寫到故事終結時,作者的感情才真實融入。這正是小說最動人之處,讓讀者走在彎曲的迷宮,必須等到最後關鍵才揭開謎底。

  人間有太多糾纏不清的情感,似乎不能用簡單的對或錯來判斷。生命的複雜,就在於不可預期,不容解釋,不能釐清。好像走在迷霧裡,看不見任何方向,沒有人可以判別前面是否為斷崖或絕路。生命只能持續走下去,直到霧散了,答案才終得明白。這部短篇小說集,都是屬於愛的故事,其中的恩怨情仇,顯然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交代清楚。不論是愛或恨,不論是得或失,都必須付出同等份量的情感。王定國以他穿針引線的工夫,在故事開頭埋下伏筆,寫的都是日常生活的瑣碎,以反高潮的手法平鋪直敘。他牽引讀者的眼睛,一步一步走進故事核心,總是在最後展現一刀斃命的絕活,直刺讀者的心。

  〈妖精〉這篇小說可以寫得非常庸俗,也可以寫得精彩絕倫。這是一則父親外遇的故事,事情發生後,父母就始終處於對決狀態,如此過了一生。故事忽然有了重大轉折,情婦在晚年突然失智,被送進安養院。接到這項消息時,母親搖身變成了勝利者。為了表現勝利的姿態,母親邀請父親一起去探望,由孩子駕車前往安養院。故事是由孩子敘述,可以抽離各種深層的感覺。唯唯諾諾的父親,被抓姦後再也無法理直氣壯,也只能低頭跟著母親去看從前的情人。

  情夫情婦顯然是敗北者,如今由母親來主導整個事件,自有另一番風景。直到在安養院相見時,小說生動地描繪了現場味況:

  面對一張毫無回應的臉,在母親看來不知是喜是悲,也許很多心底話本來都想好了,譬如她要宣洩的怨恨,她無端承受的傷痕要趁這個機會排解,沒想到對手太弱了。她把手絹收進皮包,哼著鼻音走出了廊外。
     
  這真的是令人難忘的鏡頭,一生的敵人,剎那間委頓下來,母親再度奪回了主權。但是安養院裡的那位情婦,果真全盤遺忘她的前生?並不全然如此。他們離開時,擔任司機的孩子卻看到那位失智的婦人,「悄悄掩在一處無人的屋角,那兩隻眼睛因著想要凝望而變得異常瑩亮,偷偷朝著我們的車窗直視過來。」故事到達這裡,忽然來了一記回馬槍,已經不是簡單的輸贏就可解釋一切。 

  王定國小說站在一定的高度,透視人間的墮落與昇華。在萬丈紅塵裡,他親歷了多少生與死,多少愛與恨,才臻於最佳狀態的智慧結晶。即使沒有經過真實的經驗,他所親眼目睹,或間接耳聞,都使他的靈魂負載一定的重量。在他的小說世界,人生不外乎是悽慘或淒涼。在寒冷中,他會適時釋出一些溫暖,或者讓人感受一點點救贖的希望。他的小說給出一個信息,即是所有庶民即使再如何平凡,都有可能創造扣人心弦的故事。

  多少年來,我們已經很少獲讀這種觸探人情炎涼的小說。他是老派作家,具備了古典的風格。六○年代現代主義的隱喻與象徵技巧,他還是運用得游刃有餘。有些作品讀來非常危險,只要不慎失手,很有可能就變成俗麗的言情小說。王定國的精彩,往往在文字驚險的關口,及時轉化成為藝術的驚豔。他說故事手法,已是爐火純青。明明是陳腔濫調的新聞事件,在彈指之間,他點石成金。有些可能是不醒眼的故事,他添加幾筆素描,就使人眼睛為之一亮。世間愛情是最困難、也最具挑戰的題材,長年受到無盡無止的開發,可以說已到了羅掘俱窮的地步。王定國並不畏懼,深入凡夫俗子的世界,傾聽無數苦澀悲涼的聲音。沒有果敢的心懷,沒有博大的同情,小說就不可能釀造如此哀傷清麗之美。


二〇一四年九月十二日政大台文所
陳芳明

推薦序

帶著陰影、被陰影帶著的台灣人
 
  王定國其人其作,在這個時代,令人無可逃躲地反映了台灣文學最悲哀的矛盾。

  從一個角度看,以他的年紀、以他的資歷、尤其是以他這些年在商場上累積了的財富,他沒有理由要寫小說.然而,換從另一個角度看,以他的年紀、以他的資歷,尤其是以他這些年在商場上累積了的財富,他具備了再完整不過的寫小說的條件,不是嗎?

  用前面的角度看,依照世俗標準衡量,寫小說不能帶給這個時候的王定國任何東西.他不是個「文青」,不需要摸索自己是不是要走上文藝追求的這條路,小說寫得再好,在文學藝術成就上獲得再高的肯定,都不可能提升他既有的社會地位,那就更不要說稿費、版稅,甚至獎金可能帶來的物質酬勞了,和他的財富、和房地產開發銷售能得到的相比,那真是杯水車薪。

  但換從後面一種角度看,以文學創作的標準衡量,王定國的人生已經獲得了充分經濟保障,再也不需為稻粱謀,可以自由開闊地揮灑.從在法院當書記官,到轉行入房地產,他經歷過那麼多、看過更多,還有,他至今保有年輕時鍛鍊出來的一支筆,可以嫻熟地運用文字、鋪排情節、刻畫人物,這種人不寫小說,那誰該來寫小說呢?

  然而事實是,我們只有一個王定國.這項事實再明確不過顯現了,在台灣,文學創作的標準如何卑微、而現實的標準相對何等強大.我們還需意外台灣文學創作一直走著歪斜、扭曲的路嗎?

  台灣文學只能在非現實的領域綻放異彩.當代小說中有著各式各樣、光怪陸離的奇想,各式各樣、光怪陸離的文字表演,那是成就,但那是太過於朝向耽溺妄想偏斜的成就,那是缺乏現實感的成就。

  我不是現實主義的基本教義派,絕非如此,但在我的文學閱讀中,我始終渴望比較多元、分散的刺激與感動來源.我可以欣賞想像力的縱放,但那不是文學的全部,畢竟還是有很重要的一塊文學價值,來自現實,來自對於現實的感動。

  但現實如此艱難,或說,以文字探入現實的多元多樣,如此艱難.日常中我們能接觸到的現實,人、事、地、物,看起來多麼類似、多麼不起眼.成長、社會化的過程,就是要教會人如何隱藏、甚至取消所有看起來不正常的行為和情緒,變得和別人都一樣.圍繞著我們的現實,是漂白、消毒過的現實,是單一層次會讓人打呵欠的現實。

  但是不管現實再怎麼被漂白、消毒,日常生活中卻總一定有靈光乍現的某些時刻,或驚駭或哀傷或振奮或背脊發涼地,我們意識到有些無法被漂白、被消毒的黑暗與瑰麗,在現實的表面之下跳著、晃著、掙扎著。

  小說的功能,其中一項重要的功能,不就是藉由虛構之筆,去挖開那現實表面,將底下跳著、晃著、掙扎著的攝照出來嗎?小說賦予作者那麼大的虛構權力,讀者願意認真看待他們所虛構的,不就是因為我們畢竟不願意天真地接受這無趣的現實表面,本能地想要定睛看到、感受到底下那沒有死滅的跳著、晃著、掙扎著的甚麼嗎?

  王定國把我們帶回到現代小說之初始處,還原小說這份現在經常被遺忘了的功能──張開眼睛認知看似平凡的現實底下,藏著一點都不平凡的複雜遭遇與感情。

  王定國的小說,寫的是人,尤其是在台灣活著的人,如何難以承受不平凡的遭遇與感情,如何將不平凡的遭遇與感情壓抑為陰影,讓自己還原為一副平凡的面容.即便那不平凡是喜、是樂、是成功,總是倏忽變質而成為不堪的負擔,逼著他筆下的主角只能將之埋藏起來,藏成一片記憶的陰影。

  每一個人,於是都是帶著陰影的人,或更精確地說,都是被陰影帶著的人.陰影之所以為陰影,之所以只能被埋藏而不能乾脆地拋棄,因為陰影中有著人僅有的不平凡,通常是不平凡的、失格的愛.有過但怯懦地逃開了的理想,為了一時方便而拋棄了的愛人,終日縈懷卻突然遺忘的夢與追求,當然,還有,殘酷的背叛與被背叛。

  陰影不會消逝,弔詭地,因為被陰影帶著的生命,離不開陰影.他們努力地埋藏陰影,只為了未來時空中不可測的一刻,陰影會復仇般地浮上來,如老鷹抓小雞般將人騰空抓起.也為了未來時空中不可測的一刻,當沉入對於生命最虛無的懷疑時,必須自虐地將陰影挖掘出來,才能證明自己真實活過。

  一篇篇的短篇,寫了一段段的埋藏與挖掘.王定國筆下,沒有一個真正心安理得、理直氣壯活著的人.雖然他對於台灣社會沒有我們一般熟悉的那種批判腔口,然而我們在他小說中讀到了一種無可懷疑的「台灣性」,是的,這些都是台灣人,這些都是會發生在台灣的事,因而讀完小說集,我們不得不憂傷地反省:由這些不能心安理得、理直氣壯的人組成的社會,是怎樣一個社會?又是甚麼樣的社會,甚麼樣的歷史,製造了那麼多帶著陰影、被陰影帶著的人呢?


楊照

後記            

我想說卻說不出來             

  寫作這本書的原意,想用純屬官能感覺的幽微敘事,在匆忙腳印中留下飄忽浪漫的文體,像個畫匠臨摹小品,或像晚歸的醉漢臨危不亂地寫起漂亮的詩,簡而言之,我想起了三十歲時獨鍾於掌中小說的川端康成。

  然而歲月畢竟不太允許,臨老探入花叢,就算寫得出一顆悸動的心,恐怕尋幽之路最後變成黃昏裡的呢喃自語。再者,從事建築多年,看著一磚一瓦搭蓋千戶人家,所見每樣東西都是實體,連飄在空中的泥灰都有它想要附著於梁柱牆板的願望;這樣,我能寫出多少意象文章應該只是空想。一個務實的人寫起小說,總想著這篇小說何以至此,那篇小說能有多少救贖,有沒有偷蹈他人文學影綽,甚至特別在乎這樣的寫作是否還有傳統價值。

  細心的讀者可以發現,二十五篇所謂的短小說,剛開始頗有刻意把它寫短的意味,第一篇作為見面禮的「素面相見」兩千四百字,第二篇小小拉長了幾句話,寫到第三篇已快忍不住想要壓抑的快樂與哀傷,而第四篇若把那滿屋子的蝴蝶一起算進來,可就超出了每篇兩千六百字的自我設限。

  我那麼計較這些無謂的字數,起於初始有個天真想法,以為把小說寫短,我不安的睡眠就能增長。其實不然,收斂的筆觸越多,延伸到夢裡的殘思就更亂,以致後來不得不稍作調整,像把勒在脖子上的領帶悄悄打開,這時梗在喉嚨裡的、難為情的、無言以對的,好像終於可以舒爽地說出話來。

  也就是說,這本書的排序幾乎就是創作的時間,連字數也是由短而長,剛好可以見證我在深夜躡著腳尖走路的身影,一直走到後面幾篇,大概為了趕路,才稍稍放肆地跨出了大腿。

  但也有些不得不說的插曲。為了防備自己又像過去幾年突然擱下筆來,去年秋天午後,我約了《印刻文學生活誌》的總編輯,在忠孝西路過了善導寺轉角的咖啡館見面。我請他給我一個短小說的專欄,每個月登出兩篇,還強調字數不會很長,不會佔用太多寶貴的篇幅……,我的態度簡直就是「請你逼我寫」的意味,那時我只想著一旦敲定了欄位,想要停筆偷懶也都來不及了。

  然而事情的真相是,更多時候,我走出台北車站後,卻像個孤單的遊魂般穿越騎樓,過天橋,還沒看到善導寺就提前右轉了。那裡有一棟紅磚色的監察院,只要認出它還虛有其表地堵在那裡,旁邊那條逐漸讓我熟悉起來的中山南路,便一次次成為我抵達陌生台北後的折返之地。

  我並沒有把話說遠了。短暫的去年以來,寫作的氛圍並不美好,就算關緊了窗戶,仍然聽得見兩百公里外傳來的強弱音:士官洪仲丘被凌虐致死,服貿條例在暗室中闖關,太陽花學運掀起驚濤駭浪,反核的林義雄在禁食的自我凌遲中倒數計時……;一篇小說來不及虛構之處,往往一瞬間荒謬而真實地發生在我們這樣的台灣,你不得不去聆聽那些憤怒的喉嚨如何掀翻拒馬、那些暗夜裡的太陽花在哀嚎中濺出了血光。

  搭最後一班的高鐵回家,半夜裡洗澡,有一次順便剪了指甲,準備追趕當天的小說進度,才突然發覺一個字也打不出來。敲在字鍵上的指腹是沒有聲音的,它失去了指甲的依循,成為了沒有情感的肉體,一時讓我愕然盯著屏幕發呆,恍如滿腔血液凝固在孤寂的書房裡。

  那時我才明白,原來我是藉著指甲寫作的,那幾乎就是我身上唯一剩下的觸點,倘若沒有了指甲,如同已經遠離三十年前街頭吶喊的勇氣,我真不知道我的空白頁裡還能填入多少像樣的聲音。

  寫作對我而言確實也是這樣,一無所求的追尋,才發現它含有至高無上的價值;如同我們的閱讀,藉由每個段落凝聚一雙眼睛,在黑夜裡睜開,取代苦澀的吶喊,似乎才看得見溫暖或者飄忽的光。這些短小說或許沒有一篇寫到最好,但也總算說出了我想表達的人類困境、憂傷或者同情。讀者如果覺得篇幅太過簡短而意猶未盡,那是因為我們還共同擁有一種渴望,想把內心話一次說盡卻又覺得說不出來。

  感謝天上的神讓我安於寫作。感謝陳芳明、楊照兩位先生同時為這本小書寫序,他們讓我感受到只有寫作才有的榮光。


二O一四年八月的夏天

有染 下午茶時間,憑窗可以眺望著靜謐的公園。如果對方依她安排,她就直接約在這裡。若是遠地來客,不熟路況最好, 再麻煩也要設法帶他來喝杯咖啡,反正時間都從見面的一刻起算,半天的陪 伴就像一場郊遊,雖然最後還是要走進另外一個房間。這裡喝咖啡的好處是四周敞亮,有人演奏鋼琴,無聲的水牆流瀉著音樂的 憂傷,男人在這晃漾的光影中通常不會太過猴急。倘若兩人有話說到無心, 還能望望迴繞在叢林步道下的湖水,盯著那水面由綠轉橙,然後慢慢變暗, 接著進入晚餐,彼此才開始盤算最後面的真槍實彈。今天這個,年紀大多了,看來一副喪偶的寂寞呢。「走嘛,我陪你進去公園划船。」她說。男的有點為難,看著錶說:「還是去吃飯好了。」去年第一次見面時就沒什麼話聊,記得他頭髮還不稀疏,嗓子也算嘹亮, 如今卻一頂帽子壓著粗沙的嗓音,一坐下就吃完水果,擦嘴後開始等著她。幾天前她翻爛了備忘錄,有效的客源都用光了,新的不進來,舊的漸漸凋 零,只剩這個久未聯絡,只好扮演這樣一場彷如父女相認的戲碼。好在她已經不會害羞了。客人都由她篩選,粗暴的不要,怪癖的謝絕,不必再忍受滿室的貪婪目光將她射穿。那時她每天凌晨三點回家,先把酒客的稱謂特徵寫好再洗澡,再睡到中午,再出門洗頭做臉繪指甲,如此捱到酒店包廂坐滿三個月,成了現在的自由戶,才有機會和這個城市一起呼吸,每天只等幾個舊客賞識,萬不得已才拜託這些善良魔鬼介紹幾個像樣的天使。這個老的突然說要提早吃飯,一問才知道他想跟她圍爐。快過年了,還說準備了一包壓歲錢要給她,可見他多寂寞,買春還要買個家。兩人圍了一爐涮羊肉,她陪他喝了幾口五加皮。是快過年了,一臉的酒紅說不定會帶來喜氣,沒什麼不好,勾著他的胳臂走進附近的商務旅館時,撒嬌了起來,「別走太快呀,把我當女兒來保護嘛。」她讓對方先洗澡,自己坐下來脫外套,正想著還有三個小時要她折騰,忽 然聽見尖銳的鈴鐺聲在窗外飛馳。不出幾秒,前後又來兩部消防車急急跟上 了,接著是警車、救護車的聲音齊齊呼嘯著,紛紛停在一個看不見的街廓中驟然消音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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